比生活更低的地方，就是诗歌生长的地方

       ——从两首“应制之作”看诗意的捕捉

       龙远信

       2011年9月11日，年仅18岁的永川籍战士杨磊，与安徽霍邱籍战友刘先东为救一名轻生女子，奋不顾身跳入滔滔的金沙江水，献出了宝贵的生命。

       在杨磊的老家，作为一名地方报纸的记者，我参加了一次领导看望慰问杨磊亲人的新闻活动。熟悉的小山村，熟悉的堂屋，熟悉的山坳，熟悉的皱纹……一切都是熟悉的，而在乡村的小路上，再也见不到那个阳光男孩年轻的身影。

       一切都像一场噩梦！

       杨磊牺牲后，被攀枝花市评为荣誉市民，被誉为攀枝花最美武警。烈士的生命是壮丽的，而怀念是疼痛和沉重的。这种疼痛与沉重，来自于我们对生活、对生命的再沉默、再思考、再聆听。老父母将一天天不可避免地老下去，而对儿子的思念却不会停下来。对于烈士的死，不仅仅是惋惜，不仅仅是悲痛，还有哀叹，还有抱怨，甚至还有质疑，还有其他种种声音。那段时间，一种沉重的情感在冲撞着我，我一直想为杨磊烈士写点什么，但一直找不到情感的入口，但这种情感一直在，我写作的愿望新鲜而强烈，作为一个诗歌写作者，我似乎要对烈士有个交待。

       2012年1月29日晚，灵感来袭，我写下了这样一行文字：“你用你十八岁的鞭子抽打着我们——诗祭杨磊烈士”。于是有了《不可避免》、《金沙江，你应该把我们带走》。

       《不可避免》是写怀念的。写怀念类的文字，大多容易陷入平面化、直面化、大众化的情绪写作泥潭，往往会缺少艺术个性，消减诗歌的艺术性。《不可避免》一诗中，我采用了“噩梦式”的叙写方式，力求将一种强烈的情感放进去，力求有更多的诗意在，而不是生硬的“伪抒情”。

       父亲正在一天天变老：头发稀疏，渐渐泛白

       深夜里的咳嗽也比从前要混乱、剧烈些了

       不可避免！母亲系着围腰，正站在坡坳，泪眼里的景物

       已经被你掏空。只剩下你的乳名，在她的心上

       划出一道道新鲜的口子

       不可避免！你走后，金沙江的水会一直张着口，紧跟他们

       在他们夕阳西下的生活里，制造漩涡和涛声

       不可避免！在堂屋中央，你十八岁的脸，黑白分明

       第一千次一万次一亿次，与他们的怀念，重叠，紧扣在一起

       ……这些，都不可避免地，在继续。像这个秋天的雨

       一直下，像他们的絮叨，再也停不下来

       这首诗从孕育到写作完成的过程，有一点给我的感受是清晰的：比生活更低的地方，就是诗歌生长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在孕育过程中，我努力把情感压得更低，比生活更低，低至生活中不可能有的一种“状态”。在写作过程中，我努力把自己“投进”事件中去，想象着老父亲一天天变老，在深夜里剧烈地咳嗽（而这种咳嗽里不可避免地勾起他对爱子的思念，咳嗽多剧烈，思念就有多强烈）；想象着老母亲系着围腰，站在盼儿回家的路上的场景；想象着金沙江的水，就如一个恶魔，张着口，从攀枝花到永川，一直追着老父老母……这一系列的诗意的想象，就是一个个噩梦的片断，组接起来，就是巨大的不可言说的对于亲人对于烈士的深切怀念。

       相对而言，第二首《金沙江，你应该把我们带走》则有概念化的倾向，算不上一件成功的作品。这里把它引出来，读者也可以看到诗歌的生长方式。针对现代社会人越来越多的冷漠、自私、狭隘……用诗歌的方式回答了那些对烈士之死存在的质疑。

       第一句突兀，有总起总领的作用——“突然把一种疼痛，硬生生塞在我们手里！”为什么是硬生生的？原因很多很复杂，而我想表达的是：你是一个富有爱心的年轻的鲜活的生命，美好的生活才刚刚打开，而那么多人内心苍老生命苍白地苟活于世，竟有资格评价你的死值得还是不值得！于是接下来有了“金沙江，你原本应该把我们带走的”，“因为我们已经苍老，视线模糊，内心结满蛛网/ 因为我们的血液已经变得混浊，麻木，冰冷”。通过这些叙写，努力唤醒人们冰冷麻木的生活态度与生命追问，以及对美好生活的眺望——“金沙江，请把我们带走/用你的锋利，割开我们的血管，为我们施行一次手术/把我们冷了的血换了，让我们凝固的脉搏重新跳动”，“把视线里的围墙拆除，在春天里，让我们站成一排/大声朗诵：看吧，爱，就是爱，正照亮这个世界”。

       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。最后，笔者想说的是：与顾城等童话式诗歌写作思维方式相反，把我们的视角降低再降低，降到生活的最低处，降到比生活更低的地方，就有诗歌在。